冬季風暴中的梅瑟縣農工

採訪/劉翰卿、呂宛潔;撰文/王偉齡

Tzu Chi volunteer with Merced County survivors holding Tzu Chi blankets in their hand

2023年2月4日和2月11日兩個週末,慈濟志工為北加州冬季風暴中受創的梅瑟縣(Merced County, CA)農工家庭帶去力量。攝影/呂宛潔

一隻體型碩大的鮭色鳳頭鸚鵡,張著華麗的羽冠,這聰明、驕傲又長壽的鳥彷彿受過極大驚嚇,站在昏暗破敗客廳的鐵籠上發出神經質的低鳴⋯⋯「他是我母親的寵物,最近才開始發出這種嘶嘶聲,當這個悲劇發生時他非常緊張⋯⋯」菲碧·莎萬提斯(Fabi Cervantes)是北加州梅瑟縣(Merced, CA)居民,她用手輕撫著這隻鸚鵡的羽冠,試圖給安慰,同時棕色眼眸緩慢而眷戀地掃過家裡的每個角落——拆開的牆板露出泡過水的海綿、需要整套換掉的電線線路、用紫色緞布細心裝飾過的十字架,曬乾後已掛回原來的位子,那是少數還能繼續使用的東西:「這就是我們家現在的樣子⋯⋯這是我母親的家,搬進來的時候我才三歲,在這裡長大⋯⋯」視線所到之處都有她甜蜜的兒時回憶,重疊著幾個禮拜前大水淹過四呎深的恐怖痕跡。

炸彈氣旋

加州地區自去年十二月底至今年一月中,因「炸彈氣旋」(bomb cyclone)與「大氣河流」(atmospheric river)交互影響,人們從原本開心期待大雨解旱變成驚惶,連日破紀錄的強降雨和暴風雪導致河水氾濫、土石流灌入社區、淹沒民宅、道路開腸破肚⋯⋯

「我們沒收到任何公共系統發佈的洪水警報,不知事態嚴重,差點命喪洪水⋯⋯」、「凌晨兩點多,我是被消防員像扛麻布袋一樣救出我家⋯⋯」這場災難中有22人不幸死亡、損失初估高達310億美元,總統拜登(Joe Biden,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)發布加州多縣進入緊急狀態,其中包括梅瑟縣,數千人摸黑撤離。

Merced County flood affected house hold items
下水道汙水四溢,泡過水的物品飄著難以散去的惡臭。攝影/呂宛潔
Merced County flood disaster area
洪災後許多地方一片狼籍。攝影/謝明晉

「那天晚上我聽見水流滾滾的聲音,望向窗外時已經開始看到有人被救援⋯⋯」梅塞·裴瑞絲(Mercedes Perez)也想趕快舉家逃難,但要帶著有疾患的孩子走,沒那麼容易:「我12歲的大兒子有自閉症、七歲的女兒正常、四歲大的幼子也是自閉症⋯⋯因此一開始我只能先把家中貴重物品往高處搬,但當水急速升到我的腰間,我知道硬著頭皮也得離開⋯⋯女兒和大兒子緊勾著彼此再抓著我一隻手臂,我另一隻手臂抱著么兒,我們像在海浪裡搖搖晃晃地前進⋯⋯」

生死一瞬,如今暴雨過後,天空不再嚎啕、河水不再湍急,但烏雲揮之不去。

Mercedes Perez and her children
收到慈濟現值卡的梅塞說,不管未來如何,能看到孩子開心的笑容,就有信心繼續往前走。攝影/呂宛潔

這場洪水對我孩子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創傷。現在只要聽見雨聲,我女兒就會以為又有洪水。我得安撫她,我們會很安全的,我們已經成功逃過一次,不要怕⋯⋯

為了三名子女,梅塞沒有餘裕低潮害怕:「現在真的很容易落淚,但我必須堅強,我只能去想,要怎樣才能讓生活恢復原狀,我只能冷靜,也讓我的孩子知道他們絕對不會受到這場災難影響。一天撐過一天,找到所有能夠獲得的資源,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去解決。」

很多受災家庭都背負著各自的心酸,但唯一相同的,是必須咬緊牙根活下去。

咚咚咚,烏雲被驅走了

「梅瑟縣生產乳製品跟杏仁等,住的都是低收入戶,沒有身份的臨時農工。受災對這些人來說非常艱難。」梅瑟縣縣政委員羅德里戈·埃斯皮諾薩(Rodrigo Espinoza, Merced County Supervisor)本身也務農,冬天通常是農工財務最緊縮的時候,然而災難偏偏比春天先一步降臨。

「本來就財務拮据,尤其是這個時期,常會積欠水電、房租等帳單、沒錢買食物⋯⋯我自己也是,水蜜桃要到七月才收成,其他的作物會早一點收成,一旦我們開始工作,情況會好一些。」但遠水救不了近火,羅德里戈轄區裡許多家庭無家可歸,重建修繕、找地方棲身、添購基本物資⋯⋯通通要錢。「在農忙開始前,慈濟的現值卡可以幫我們度過這段非常時期。」

Tzu Chi volunteers giving disaster relief to the affected neighbor
Merced County flood affected neighbor shedding tears

尚未進入農忙期的臨時農工沒有收入,又遭洪災重創。攝影/呂宛潔

災後短短兩週,北加州慈濟志工快速動員人力、完成物資整備、勘災、造冊等,在二月初的連續兩個週末進駐梅瑟縣賑災,根據每戶人數和受災情況,發放四百到一千美元不等的現值卡。「受災戶多數是農工,加州有便宜、新鮮的蔬菜水果,第一要先感恩他們!他們家中人口又多,甚至到七位,又通貨膨脹,又受災,將心比心,這是很合適的金額。」志工陳寶如發現,現場許多受災民眾得知現值卡的金額後,先是目瞪口呆,然後眼眶泛紅。

「我沒有抱著任何期待來到這裡,但我拿到一條很特別的毛毯,是寶特瓶做的,好溫暖,我很喜歡。志工還給了我祈禱的小卡(靜思語),我一張、我先生一張,這小卡讓我的安定了下來。」辛西婭·安德拉德(Cynthia Hope Andrade)在歷經洪災後,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玻璃,這位一生沒有大富大貴卻也單純樂天的農婦,怎麼都想不到會有這天:「志工很有同理心,很真誠,非常自然。他們用心傾聽,讓我感覺到不再害怕了。自從災後我想到這事就會哭,我就是這樣⋯⋯以前在電視上見過類似的災難,但發生在自己身上時,感覺非常不同⋯⋯」說著說著,這位聲音甜美的老婦人又哽咽了起來,志工微微向前擁抱,輕輕拍著背告訴她:「我們都在,妳不孤單。」

現場還有一家人,來到會場時各個眉頭深鎖。「這一家人原本以為水退了,回到家中,可是半夜突然風雨又增強,另一條溪流暴漲⋯⋯最大的孩子要背著妹妹涉水離開、造成驚嚇,老二變得鬱鬱寡言,而最小的妹妹看到烏雲就會害怕哭泣⋯⋯爸爸則是自責沒能保護好孩子,讓他們心靈受創,一問之下,原來這位父親剛動完手術行動不便⋯⋯」有加州心理治療師執照的何麗珊和其他志工,靈機一動,開始訴說著孩童版「竹筒歲月」的故事,慈濟如何以點滴的小錢匯聚成大愛,前進世界各個角落幫助需要的人:「每個投竹筒『咚、咚、咚』的聲音,就會喚醒愛心小天使,把烏雲驅開⋯⋯」唱作俱佳的志工讓孩子們漸漸露出笑容,爸爸媽媽也開心了起來;臨走前大家圍在一起比著「愛與關懷」的手語,雖然需要西班牙語的翻譯,但整個過程已突破語言障礙,這家人離開時帶著笑,那是釋懷苦難的開端。

Tzu Chi volunteer comforting Merced County flood affected neighbor
災民在讀到證嚴法師的慰問信後,感動落淚,明白這條崎嶇難走的路,將不會形單影隻。攝影/容長明
Tzu Chi volunteer cheering up the children
原本看到烏雲就哭泣的災民孩子總算笑了。攝影/容長明

盤點生命價值

Marylene Riley donating money into Tzu Chi Bamboo Bank
生命的鬥士瑪麗琳,讓所有志工感動也佩服。攝影/容長明

「唯有滿滿的愛,才能化解恐懼。」何麗珊服務的另一位災民瑪麗琳·萊莉(Marylene Riley)才剛走出兩個兒子十多年前被槍殺的喪子之痛,正開始去尋找生命的意義而投入社會服務,如今又陷入另一個困境:「她生命中的苦難接二連三⋯⋯當瑪麗琳得知慈濟已展開對土耳其和敘利亞大震的援助行動,深深觸動了她,也釋懷了不少心中的痛,她竟歡喜說一定會把竹筒填滿送回離她最近的慈濟會所,現場更即刻捐款響應。聽完證嚴法師的慰問信後,還特別向志工要了一本有證嚴法師法照的月刊,說要好好保存這份感動。」生命的殘酷,沒有擊潰瑪麗琳。 

不要等到苦難來臨時,才想到要付出,才想要尋找生命的意義。

何麗珊在回顧發放的點點滴滴時,發現收穫最多的,是自己:「提醒著盤點生命的價值,竟是來自一位災民的口中、生命的故事,讓在場的我們都很有共鳴。」

光是其中一天賑災,45名慈濟志工就服務了300個家庭,而截至2月11日,慈濟已在當地發出三十萬美元的急難救助金。「也許這些錢沒辦法讓災民一時半刻完全恢復,但至少他們不會繼續活在絕望裡。」不只羅德里戈,在現場的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署發言人瑪麗亞·菲格羅亞(Maria Figueroa,Public Information Officer, FEMA)也和災民一同落淚:「我被你們感動得熱淚盈眶,我強烈感受到你們想要幫助災民的心、那種慈悲、那種熱切,深深打動了我⋯⋯」

十多年來,我看過許多的救濟,但是在這裡,我見證了「慈悲」。

料峭的冬寒尚未走遠,但至少有了希望,有了一絲絲可以讓農工家庭依附著前進的暖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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