敘國難民:回饋這片接納我們的土地

撰文/陳辰

慈濟志工於哈泰伊省進行發放場面
土耳其(Turkey)東南部於2023年2月6日發生芮氏規模7.8強震,造成嚴重災情。2月17日至3月27日,近三百名慈濟濟助過的敘利亞難民志工動員,進行40場發放,嘉惠三萬八千多戶家庭。圖攝於重災區哈泰伊省(Hatay)的發放。攝影/楊景卉

「每一條街,廢墟下都有傳來呼救聲,但我只有一個榔頭,救出一個、算一個⋯⋯」 在土耳其地震發生後,敘利亞難民阿罕默德·古迪(Ahmed Kgroi)頂著嚴寒冒著大雨,和鄰居們一起在瓦礫中搶救倖存者。來到弟弟任職的土耳其慈濟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(El Menahil International School, Turkey),阿罕默德一家和慈濟志工們一起,吃了幾天以來第一頓像樣的飯菜。回憶起震後搶救,阿罕默德滿是灰塵與傷口的手仍會止不住顫抖:「救援過程中有人因為家人陸續離世,在廢墟中不願出來,絕望地想要放棄自己生命追隨親人而去⋯⋯我想幫助他們,就像別人曾經幫助我那樣⋯⋯」

重災後安塔基亞的市中心街道
安塔基亞的市中心街道兩旁斷垣殘壁、房屋變形、傾頹。攝影/鄧志銘
志工行走於斷壁殘垣的安塔基亞市中心
行走於安塔基亞市中心,昔日熱鬧的街頭如今只剩斷壁殘垣,讓志工心情焦急沉重。攝影/楊景卉

真主憐憫

當地時間2月6日凌晨,土耳其鄰近敘利亞邊境的加濟安泰普省(Gaziantep)居民,於夜色的籠罩下沉睡。然而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夜晚,凌晨四點多,芮氏規模7.8級強震襲來,頃刻間地動山搖,被撕裂的建築物發出脆弱而可怕的嘎嘎聲。尖叫呼喊四起,濃煙伴隨著令人心碎的哭喊將城鎮吞噬。僅九個小時後,第二波芮氏規模7.5級的強震發生在卡拉曼馬拉斯省(Kahramanmaras),無數生命與他們生活過的痕跡被埋葬在綿延的廢墟裡。

在土耳其境內有超過四萬人罹難、十萬人受傷,受災人數逾千萬,加上攝氏零下十幾度的氣溫還有連綿的冬雨——心繫災情的證嚴法師指示弟子們:「人類哪裡有災,就要有愛的能量快速地會合,人力物力要馬上啟動,不論空運費用多少,儘快空運物資到災區⋯⋯」

慈濟土耳其地震前勘團攜首批救災物資,於2月10日抵達土耳其伊斯坦堡(Istanbul),與當地慈濟志工會合,第一時間開展賑災援馳。勘災先遣團隊與當地志工一起深入哈泰伊省、阿達那省Adana、卡利斯(Kars)、加濟安泰普等四個重災省份進行勘災。

土敘地震重災區安塔基亞市中心災後慘狀
土敘地震重災區安塔基亞市中心災後慘狀,房屋倒塌,汽車被掩埋在廢墟之中。攝影/楊景卉

屋漏偏逢連夜雨,大自然沒有給災民們喘息的時間。3月14日晚間,土耳其東南部的尚勒烏爾法省(Sanliurfa)和阿德亞曼省(Adıyaman)遭遇洪水襲擊,導致14人死亡數十人失踪,這兩個省此前也都遭遇地震,當地還安置了不少地震倖存者,簡易帳篷和組合移動屋被洪水衝塌,他們再次流離失所。

「家園不再,災民們一無所有,甚至沒有錢買吃的。慈濟的援馳可以讓這些來自災區的家庭得到暫時的溫飽⋯⋯」語言不通加上宗教隔閡,起初災民對於慈濟的援馳抱有懷疑與戒心。所幸慈濟已在土耳其深耕二十餘年,志工胡光中以穆斯林的身分,向各界分享自己對慈濟的所見所聞,加上賑災發放確實幫助到災民,慈濟總算獲得災民們的信任與肯定。

八年前、八年後

面對廣大災區、為數龐大的災民,慈濟志工緊急出動,還在當地動員近三百位敘利亞難民志工,於2月17日到3月27日在土耳其災區順利舉行40場發放,深入震央附近省份、受災最嚴重的地方。發放活動覆蓋三千八千九百餘戶,為近19萬災民提供了包括連鎖超市購買日用品的物資卡,以及毛毯、圍巾等禦寒物資。雖然慈濟是個佛教團體,但在發放現場,志工尊重土耳其民眾的信仰,發放時間錯開災民的膜拜時間。

「發放後災民跟我們說,他收到的不僅是援馳,更感覺是份尊重,他們對慈濟的發放方式和效率覺得非常感恩。40天內,能發放將近四萬戶,我想這是非常不錯的成績。」賑災能迅速深入,擁有熱血情懷的土耳其台商胡光中和他的妻子周如意是關鍵。1999年他在土耳其地震災害時與慈濟相識,隨後被慈濟的援馳善舉所打動,身為虔誠穆斯林的他受證成為慈濟志工,並將慈濟的善念在土耳其深耕。

2011年敘利亞發生內戰,約旦、土耳其開放邊界收留敘利亞難民避難。因難民離開家園一無所有,迫於生計,災民兒童只能到工廠當童工撐起家計。望著為生計奔波、不得不遠離書桌的孩子們,胡光中等志工集結大愛力量,成立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,讓孩子們重返校園,更以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為起點,帶出一批又一批的本土志工。

2015年一月成立的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成為了許多敘利亞難民的「第二個家」。八年來,無數孩子們從教育中找回有希望的未來;八年後,學校的師生以及接受過幫助的敘利亞難民們,加入了此次地震援馳——當初播下愛的種子,如今開花燦燦。

慈濟的孩子

在地震重災區加濟安泰普市,慈濟志工們驚喜見到了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昔日校友阿里-克德·阿瑞布(Ali Kord Arabo)!八年前為躲避戰亂,12歲的他隨家人來到土耳其,每日工作12小時。「我在打工的時候常常做白日夢,幻想着我還在念書,假裝手上做的工作是我在學校念的書,工廠就是我的學校⋯⋯」當年的大愛新聞記錄了小阿里含淚描述對學校的嚮往。幸運的是阿里遇到了慈濟,成為了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首批學員。

如今再次相遇,即將就讀大學的阿里難掩心中的激動,對志工胡光中說:「您記得嗎?當初在伊斯坦堡我許下承諾,希望有一天能成為服務他人的人。」震後,阿里加入了土耳其本土非營利組織塞涅德(Sened)參與救援,謹記與慈濟的約定——心懷感恩,把愛傳遞。

另一位揹著書包從敘利亞逃難到土耳其的孩子阿罕穆德·傑內德(Ahmed Jned),當年請求慈濟讓他就讀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,並把慈濟每個月的助學金金額記下,發願未來有能力要加倍回饋給慈濟。

五年前我是一個需要被幫助的人,感謝真主阿拉,今天我能成為勘災團的一員,到達最前線,用行動回饋土耳其這片接納我的土地。

「若不是慈濟,我今天還在鞋子工廠裡面做鞋子。」光陰流轉,曾經的難民孩童阿罕穆德,如今已考入世界500強的伊爾德茲技術大學(Yildiz Technical University)。他勤工儉學的第一筆薪水便兌現了兒時的承諾,350美元全數捐給慈濟烏克蘭難民救助。土敘地震發生後,身為慈濟孩子的他更是第一批加入慈濟賑災行列的志工,擔任勘災團的翻譯。

土耳其慈濟勘災團胡光中(中)、周如意(右)和敘利亞志工阿罕穆德(左)
土耳其慈濟勘災團胡光中(中)、周如意(右)和敘利亞志工阿罕穆德(左),披星戴月走訪災區,親手膚慰傷痛。 圖片來源/慈濟基金會

四十場發放

土敘地震賑災發放千頭萬緒,需要大量物資與人力。關鍵時刻,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師生與長期接受扶助的難民家庭,成為賑災的志工主力——百斤重的賑災毛毯扛上肩頭、半小時內入庫兩千餘條;走過瓦礫灑滿的街道、穿行災區的貨櫃屋與帳篷,細心將災民信息登記在冊;感同災民苦難,膚慰受傷心靈。這些曾經是受慈濟照顧的敘利亞難民,如今穿上慈濟制服,是庇蔭苦難的志工,更是成就慈濟四十場發放順利進行的超人。

「十年前土耳其政府展開雙手迎接我們這些逃難的兄弟,照顧生活讓我們度過難關。」自地震發生後,事不分大小,親力親為的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校長主麻·瑟亞(Cuma Serya)教授在發放現場告訴大家,愛不能被遺忘。他強調土耳其發生這麼大的災難,受到土耳其政府與人民照顧的敘利亞人,更應該在最困難的時刻與災民們站在一起,貢獻自己的心力,讓愛永不止息。

敘利亞志工阿德爾抱起災民小女孩
慈濟志工在發放現場備受災民喜愛,敘利亞志工阿德爾抱起災民小女孩,親如一家。攝影/楊景卉

難民阿德爾·奧馬爾( Adel Al Omar)於2014年接受慈濟援助,在哈泰伊省的首場發放上,身穿慈濟制服的他手心翻轉:「以前我是受幫助的那一方,現在能夠穿上制服以志工身份參加賑災,尤其是幫助有需要的人,我感到很激動。」發放現場有殘障災民只能用手語溝通.

有著15年手語學習經驗的阿德爾及時上前提供幫助。領取到物資後災民紅著眼眶,擁抱慈濟志工後,手不斷在空中比劃著。阿德爾說:「他在說感恩。」

在重災區努爾達伊鎮( Nurdagi)的發放上,地震中失去摯親的災民艾米拉·葛茲(Emine Geze)不住流淚,「滿納海國際學校」的敘利亞志工法蒂瑪·庫瑪( Fatima Cuma),將手輕輕搭上艾米拉的肩。

我是敘利亞難民,一無所有的苦,我懂。

志工法蒂瑪以擁抱膚慰災民艾米拉
志工法蒂瑪以擁抱膚慰災民艾米拉。攝影者/余自成

其實,法蒂瑪生活在努爾達伊鎮的弟弟一家,剛在地震中喪生,法蒂瑪深深思念著弟弟:「我想和他說話,想要安慰他們全家,但是不可能了⋯⋯ 所以,我把這裡災民都當成我的弟弟、我的親人,告訴他們我來不及說的話,給他們我對弟弟所有的愛。」

當敘利亞難民志工隨勘災團抵達拉塔基亞(Lattakia)鄉村時,隊伍裡的男男女女無一不紅著眼眶,順著他們被淚水沁潤的目光望去,不遠處的城鎮便是他們深愛的故土。「當我們距離敘利亞邊境越來越近,我們覺得太陽的光芒變了,遠處的土壤是家的顏色,風中都有故土的味道,那是我們永遠不會忘的家鄉。」敘利亞難民志工淚流滿面地說。

深藍色的土耳其

「土耳其賑災,有九成以上的志工是生活在土耳其的敘利亞難民。『滿納海國際學校』是慈濟種下的菩提樹,結出全校師生們的顆顆菩提心。敘利亞難民從伸手受幫到轉手助人,便是慈濟精神的體現。」勘災團領隊熊士民表示,慈濟對土敘兩國震殤援助的中長期計畫已在評估中,也期待以愛引愛,在苦難中灌溉更多的慈悲心念。

「整個發放結束後,我們希望回到伊斯坦堡再辦一場大型發放,發掘並幫助更多土耳其災民及敍利亞難民。」熊士民發願道。

慈濟與土耳其非營利塞涅德(Sened)合作,2月27、28日於沙星貝市 (Sahinbey)展開賑災發放
慈濟與土耳其非營利塞涅德(Sened)合作,2月27、28日於沙星貝市 (Sahinbey)展開賑災發放。攝影/阿卜杜拉赫曼·赫里塔尼( Abdulrahman Hritani)​​
災民手持發放救濟的信封
3月26、27日,慈濟在地震與洪災雙重打擊的重災區尚勒烏爾法市展開5千戶的發放。最終場的發放上,災民臉上洋溢著歡喜也感恩的笑容。攝影/余自成

二月的安納托利亞(Anatolia)高原,是土黄色的——倒塌的公寓樓、散落滿街的瓦礫、躲在帳篷裡的災民們,與漫天黄沙融為一體;三月的土耳其,是深藍色的,兩千餘名慈濟志工身穿制服,將愛與希望透過一場場賑災發放,送給災民。慈濟土耳其物資發放於3月27日劃上圓滿的句號,但對於土敘地震的援馳卻並未走到終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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